晚上九點，人行道微亮，診所鐵門半關。助理們正忙著打掃內外與收拾診所器械，而自己也換回休閒服，心情輕鬆準備回家。
「叮噹叮噹..」掛在大門旁的風鈴突然被敲響，進門的是一位年約二十出頭的小女孩。看穿著感覺像客服人員，應該也是剛下班。
「對不起，打擾你們下班。但我牙齒很痛，可以掛急診嗎?」小女孩深深一鞠躬，表情哀求又態度恭敬的神情，讓人不忍拒絕。
「小姐，診所已經休診了，但請問您是甚麼狀況呢?」機靈的櫃台人員趕緊向前主動詢問， 因為診所偶爾也會碰到一些平常不注意口腔保健，只有牙痛才會用千奇百怪藉口掛急診的奧客病人，不得不小心。
「幾天前我是在另外一家診所作牙齒治療，醫師說已經治療完成了。但不知為什麼今天牙齒反而越來越痛。而那位醫師今天沒看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女生眉頭深鎖。
當聽到「另外一家診所…」時，換自己眉頭深鎖了。因為經驗告訴自己，這種接續別人燙手山芋的病例，往往吃力不討好。特別就算自己無論如何不認同先前醫師的醫療方式，講話用詞也得非常謹慎。
看看自己手錶，時間的確不早。心想若是沒有幫她，大概她就得註定牙痛整晚。
請助理將原本休診升起的診療椅緩緩降下，並重新備妥診療器械。
「好吧!我先幫你緊急看一下，但後續還是強烈建議回原來診所治療喔!」我說。
「太好了! 非常感謝。」小女孩飛奔似的坐上了診療椅。
X光仔細檢查了牙齒，應該是個牙根根尖仍舊有細菌，但尚未完全滅菌徹底就作根管治療封填，導致細菌反撲根尖腫脹的案例。
趕緊幫小女孩將發炎的膿腫引流出來，並開強力消炎藥。
「妹妹，我今天先幫妳做緊急處理，明天還是要麻煩妳務必請原來醫師將妳的根管治療重新檢查一遍好嗎?」我委婉的用這方式跟她說了。
「好喔! 感謝。」或許是疼痛已經暫時被緩解，與剛進門口相較，妹妹的表情輕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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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門診日，仍然是行程緊湊的一天。到了晚上七點，櫃檯人員突然遞了一張紙條給我:「黃醫師，昨天急診病人回原來診所給醫師看過後，醫師說因為健保涵蓋部分的治療已經完成，如果還是疼痛就要拔牙，或者轉診到大醫院做自費治療。病人說她只有一個人在台北，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還是想今晚再給您看一下好嗎? 」
原來是個孤身闖蕩台北的北漂小女孩。留言中感受出小妹妹的惶恐無助，以及似乎對我們的信任。
「好吧! 也只有這樣了。」我苦笑的說。我知道若接手幫小妹妹重新治療把牙齒救回來，一方面這是高難度高成本的治療，另一方面由於健保限制重複申報的規範，有可能自己的治療部分會全額不被給付。
妹妹如預期再次出現診所。自己花了一點時間把健保給付的設計原理約略跟她分享，也讓她了解若非在原診所治療，後續無論選擇到我們這邊或醫院作救援，無可避免都會面臨自費負擔。
「黃醫師，我還是希望在你們這裡看診好嗎?」從妹妹類似哀求的表情，自己猜想或許她跟原來診所產生甚麼溝通問題。
事到如今，於是就把重新治療所需要的自費成本費用跟她說明。心想因為是北漂奮鬥小女孩，費用估計刻意壓低到醫院自費顯微治療的三分之一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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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後續幾週，就進入緊鑼密鼓的約診與牙齒救援治療，櫃台也貼心的幫她客製分期付款方式。為了讓妹妹壓力不要太大，所以需付的自費金額也不高。雖然如此，但妹妹仍然總是需要在治療完成後，先跑到隔壁超商領錢，才能奔回診所付診療費，猜想她身上的錢應該不多。
雖然如此，妹妹每次所付的費用，真實狀況是跟診所為她規劃的分期付款計畫，落差越來越大。這點引起了我必須對她格外注意的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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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治療結束。
妹妹一如往常先跑去隔壁超商領錢後，才回診所付錢。
「高小姐，妳這費用負擔還好嗎?」我忍不住打開話匣子。
「很抱歉，我知道自己每次付的治療金額都不夠。其實，我這陣子所有看牙費用都是跟別人借來的…」從妹妹音調與表情中， 透露出了無奈與歉意。
此時站在櫃檯的我，眼神突然凝結了。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預感，我的嘴巴突然吐出一句:「妹妹，你盡力就好，費用的問題你先不用太擔心。」
等妹妹離開診所，我特別請櫃檯人員從健保資料詳查她的背景紀錄。
「黃醫師，她是被註記的中低收入戶病患。」 櫃檯人員回報。
一段故事似乎逐漸串出藍圖。一位來自中低收入戶，身上背負家計負擔，不得不隻身北漂打拼的二十出頭小女孩，在經濟困難的時候遇到牙齒痛，眼看需要更高價自費才能將牙齒救起來，卻舉目無親，徬徨無助的小妹妹。
此時，我點了點頭看櫃台一眼，櫃檯也回應我點頭微笑。猜測櫃台人員此刻知道我想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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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約診，終於成功把原本疼痛加化膿的牙齒救回來，也可以恢復正常咀嚼了。
當然，無可避免終於到了治療費用需要總結的時刻。
「妹妹，恭喜妳牙齒救回了。我可以再佔用妳10分鐘，我們一同到院長室嗎?」我說。
此時只見妹妹的眼神透露不安，猜想是不是院長要來直接追討剩餘治療欠繳費用。
「不用擔心，請放輕鬆。」我面帶微笑，同時也邀請櫃台助理一同前往。
大家坐定，舒緩了一下氣氛。
「妹妹，其實在治療過程中，我們有注意到妳的經濟特殊狀況。我們尊重妳的隱私，但是基於關心，若妳願意把我們當朋友分享，我們很樂意傾聽喔!」我微笑溫和的開場。
聽了這句話，妹妹似乎心房整個卸下，於是眼淚整個噗簌噗簌的掉下來。貼心的櫃台助理趕緊遞上衛生紙。
妹妹深吸了一口氣，情緒穩定下來。
「因為家庭因素，我自己必須一個人到台北工作。包括家庭借貸及自己學貸等都還在靠努力工作來存錢償還中，結果前陣子牙齒痛之前，又碰到詐騙集團竟然把自己先前努力的積蓄都騙光了，搞得自己不但非常沮喪，牙痛又求救無門…」
妹妹為了怕我們認為是她在說謊博同情，趕緊掏出了警局的通報三聯單。「醫師你看！我還有去警局通報，但是警察說要有心理準備，錢追回的機率不高…」
此時我注意到不只妹妹，連櫃檯助理眼眶都紅了。
我也不禁長嘆一口氣，嘆! 這些詐騙集團真他X的該下十八層地獄!
「妹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打開抽屜。
「醫師，是甚麼事呢?」妹妹拉回情緒，好奇的問。
「先前每次當我幫妳治療後，妳都有陸續付一些費用。這些費用是妳應該要付，因為醫療本身是有成本與價值的。」我說完，妹妹也同意點頭。
「然而這些費用我都原封不動保存在這個紅包袋裡，然後我自己也另外加了幾千塊錢，湊了個吉祥數字。我想把它暫時放在妳那邊，由妳保管。當然妳現在若有急用時還是可以使用它，但請記得一直代替柏登牙醫診所保管這只紅包袋。」妹妹聽得專注。
「但是當未來難關渡過，心有餘力時，請代替我們將紅包袋金額補足後，繼續轉贈給你周遭需要幫助的人好嗎?」
此時的我，微笑的看著眼眶再次爆紅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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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姐拿了紅包，滿心歡喜的鞠躬離去。
櫃檯人員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說:「黃醫師，我也好想哭。」
我笑笑的說:「其實診所到了這個階段，能夠擁有更多看顧周邊需要幫助人的機會與能力，是責任也是幸福吧!」
柏登，讓我們繼續營造屬於大家共同的人生微笑故事，待續…..
